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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调查》 20130817 从产房开始的贩婴

来源:央视网2013年08月17日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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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访人物]

  董巧丽 富平县妇幼保健医院妇产科 

  司 欣 富平县妇幼保健医院产科助产士 

  张 玲 富平县妇幼保健医院产科助产士 

  杨建龙 富平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 

  来国峰 富平县薛镇村 

  王星星 富平县妇幼保健医院产科护士 

  张爱丽 富平县妇幼保健医院妇产科 

  来彬锋 富平县薛镇村 

  祁昆峰 富平县薛镇村 

  王艳艳 富平县薛镇村 

  杨松棉 富平县韩家村 

  罗金辉 富平县韩家村

  [正文]

  解说:8月4日,陕西省富平县薛村的来国峰董珊珊夫妇的儿子,在被拐卖了19天后回到了父母身边,经警方调查,富平县妇幼保健院妇产科副主任张淑侠涉嫌参与了这起贩婴案,这个案子的侦破引发了55起类似案件的报案,经过当地警方的甄别,这55起报案当中有26起案件与张淑侠有关。目前,当地公安部门已经立案5起,侦破两起。侦破的这两起案件的受害人都是张淑侠的同村老乡,这两户人家相距不过百米。

  7月15日,董珊珊住进了富平妇幼保健医院,这家“二级甲等”医院每年出生的新生儿是全县总数的将近一半,是许多产妇的首选,再加上自己的公公是妇产科副主任张淑侠的小学同学,这让董珊珊和她们全家人心里都非常地踏实,但是一天以后发生的一连串的事让她们全家一下子跌入到了恐慌和痛苦当中。

  董珊珊住进医院的第二天,一份产前的医疗检验报告放在了主治医师董巧丽的面前,这份报告显示董珊珊的梅毒螺旋体抗体呈弱阳性。

  董巧丽(富平县妇幼保健医院妇产科):我接到这个化验单就很慎重,因为这个梅毒叫人知道这个是梅毒,不管怎么样,一想都觉得这是个病。

  记者:这个弱阳性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你该怎么对待?

  董巧丽:然后我就把家属和病人叫到跟前了,我把化验单展开,我说看,董珊珊,你看你这个化验有问题,你这个梅毒弱阳性,我也不能确诊,也不能定性,我建议你到省级医院去进一步地检查。

  解说:按照医院的规定告知家属并转到上一级医院复查是基本程序。

  记者:按照你们的工作程序,如果这个结果出现梅毒弱阳性,你们该怎么处理呢?

  董巧丽:我就想着要给我的科室领导高主任打个电话,跟高主任汇报完了以后。

  记者:高主任怎么说的?

  董巧丽:高主任说业务上的事,你先找张主任,我说对,然后我就给张主任打电话,也就是张淑侠。

  记者:当时张淑侠怎么说的?

  董巧丽:张淑侠说这人已经临产了,走不掉了,宫口都开了三公分了,就说这是我熟人,我管。

  解说:张淑侠,今年55岁,是富平县妇幼保健医院妇产科的副主任,也是这个医院妇产方面的专家。

  据主治大夫董巧丽的回忆,从拿到检验结果到孕妇进产房,这段时间大约有5个小时左右,应该有时间转院复查。但是,正因为张淑侠与孕妇家属是熟人,转院程序始终没有启动。

  记者:如果是梅毒弱阳性是有传染性的吗?

  董巧丽:弱阳性,咱不能确定,它是弱阳性,没有确诊之前,还要当它是阳性对待,应该防。

  记者:这个决定是你做的,还是张大夫给你做了一些指示?

  董巧丽:我做的,她没有说啥。

  解说:这家妇幼医院的医生被分为三个等级,一线医生主管病人的一般治疗和管理,服从二线医生的指导;二线医生制订具体的治疗方案,董巧丽属于二线的主治大夫;三线医生是医院的专家,张淑侠就是这个医院的高等级大夫。

  董巧丽:在送进产房我就不知道了,临产以后,我就送进产房了。

  记者:产房是你给送进去的?

  董巧丽:不是,我不太管这事,我还算是当班的二线大夫。

  解说:因为有张淑侠这个妇产科专家的到场,董巧丽没有进产房。

  记者:当时产妇生孩子的时候,您还在医院吗?

  董巧丽:我在医院里,但我没有在产房,那天张主任恰好来了,那就有啥事人家不可能叫我了,因为张主任的职称比我还高。

  解说:7月16日晚上7点左右,董珊珊被送进产房,按照值班安排,应该由司欣接生、张玲记录、王星星做辅助,而当晚张淑侠赶到产房并且主导了接生。

  记者:病历上你会注意她的哪些(特征)?

  司欣(富平县妇幼保健医院产科助产士):她进产房之前,她的主管大夫进产房跟我说。

  记者:是谁跟你说的?

  司欣:张爱丽是主管大夫,跑进来给我说,一会给你们送个产妇是个梅毒弱阳性,我说你收那样的病人干啥啊。

  记者:你还说过这话?

  司欣:我说过。

  解说:接下来,张淑侠对司欣下了一个指令。

  司欣:我做了检查,检查以后,宫口当时开到两公分,我给张主任说,这人暂时生不了。张主任说那你给处理一下,我说我处理不了。

  记者:暂时生不了指的是什么意思?

  司欣:就是离接生还有一段距离。

  记者:那她说让你处理一下,指的是什么意思呢?

  司欣:她说给打催产素,她就边说边去处理了,这个时候我就离开病人了。

  记者:为什么主动离开呢?

  司欣:因为她正在打催产素,我觉得那个程序有问题,所以我就走了。她是主任,她我们的最高领导,她做啥我们也不能干预。

  记者:你心里有过质疑吗?

  司欣:反正我当时,我就想着,她要处理,我自己就离开了。

  解说:按照司欣的说法,在当时的情况下,给产妇打催产针并不符合程序,于是司欣选择离开产妇,而在产妇旁边的还有另外一位助产士张玲。

  记者:这是当时张淑侠一个人就决定的?

  张玲(富平县妇幼保健医院产科助产士):嗯,人家自己决定的,也是人家自己给吊的。

  记者:像你们本来三个人,每个人分工都很细的,该干什么都很明白的情况下,再增加一个主任的话,那你们四个怎么分工啊?

  张玲:人家一直坐在旁边就说,司欣,你接你的就好了,人家就是抱娃的,然后就一直在旁边坐的,她来抱娃了。

  解说:可是,张淑侠为什么这样急于让董珊珊分娩呢?县公安局刑警大队长提供的信息表明,产妇分娩后,张淑侠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杨建龙(富平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根据我们前期的调查,也结合最后对嫌疑人的讯问,之后确定应该是当天晚上应该在9点多,张淑侠给这个姓潘的,打了个电话,有个男孩,问她要不要,姓潘的说要,要然后他们就过来了,直接开车过来了,也没有多的话直接就过来了。

  解说:此时,守候在产房之外的董珊珊的丈夫来国峰得到的全都是坏消息,并且一个比一个让他心惊肉跳。

  来国峰(富平县薛镇村):从6点多进去到9点多出来,这个过程她来回出来三次。

  记者:中间她出来三次,都是找你来了,是吧?

  来国峰:对,找我,跟我父母说。

  记者:这出来三次都干什么了?第一次?

  来国峰:第一次就说媳妇检查了,看她病历了有梅毒、有乙肝、有小三阳,这个孩子坚决不能要,危害社会,危害健康。

  记者:她用的原词就是危害社会,危害健康吗?

  来国峰:是。

  记者:真是这么说的?

  来国峰:是。

  记者:当时一听这话你们什么感觉啊?

  来国峰:那时候感觉太惊讶了,我好不容易生个孩子,(居然)遇到这事,当时我都不敢相信这个事实。

  解说:本来是没有确诊的梅毒弱阳性,在张淑侠嘴里孕妇变成了梅毒患者,本来是常见的乙肝两项变成了小三阳,甚至还有更严重的。

  记者:那第二次呢?

  来国峰:第二次出来说梅毒、乙肝、小三阳,还难产。

  记者:第三次大约是几点钟出来的?

  来国峰:第三次就是孩子快生了,就前半个小时。

  记者:那时候出来干什么了?

  来国峰:出来让我说进产房里边,给她掏了一百块钱现金,她当时就叫那个医生看一百块钱,她说平时人家要三百块钱呢。

  记者:这一百块钱什么意思?

  来国峰:她要给我媳妇买那个助产棒。

  记者:就是催产素。

  来国峰:对。

  解说:正是在第三次对话的过程中,张淑侠告知早已乱了方寸的来国峰和他的家人,他们还要再做一个更为艰难的决定,如果一旦因为难产出现意外是保大人还是保小孩。

  来国峰:我那时候都急得字都写不出来了,她就给我写了一张纸上,我就照着抄下来的。

  记者:是她事先写好了一个纸条吗?

  来国峰:是。

  记者:拿出纸条的时候,那纸条上面写的是什么啊?

  来国峰:要求放弃小孩。

  记者:然后你是把那个字抄上去了?

  来国峰:是。

  记者:这是在孩子生之前还是生以后?

  来国峰:生之前。

  解说:虽然只是一墙之隔,产房内外的气氛却有天壤之别,而对于出生婴儿的描述也截然不同。

  记者:是一个顺产?

  司欣:顺产。

  记者:当时有任何难产的迹象吗?

  司欣:没有。

  记者:完全没有?

  司欣:没有。

  记者:胎心也正常吗?

  司欣:正常。

  记者:就是孩子出生的一瞬间,你是接生的,你当时观察了一下孩子,孩子从外观上(看)怎么样?

  司欣:外观上都好的,没有大的问题。

  解说:在三个助产士的描述中,她们都看到了一个大声啼哭、身体完好的新生婴儿,在助产士最初的记录里也是如此。

  记者:但那天那孩子穿好衣服才称(重)的?

  张玲:嗯。

  记者:谁穿的衣服?

  张玲:那都是张主任,都是张主任(给孩子)穿好的。

  记者:就是当时孩子出生的时候,有没有人说过孩子有畸形这个情况?

  张玲:没有。

  记者:没有说过?

  张玲:嗯。

  解说:当妻子离开产房之后,来国峰回到产房门口找到张淑侠,要看一眼自己的孩子。

  记者:当时你离孩子有多远?

  来国峰:我离孩子就是一米远。

  记者:然后你问没问张淑侠一些孩子的情况?

  来国峰:当时她说她在产房里面给孩子检查,说孩子有病。

  解说:据张淑侠交代,当时为了佐证自己的说法,她特意将孩子侧放,这样新生儿就不会哭闹踢动,而来国峰看到的孩子就会显得十分安静。

  记者:给你介绍孩子出生以后的情况,她跟你说孩子都有什么病?

  来国峰:当时就说我媳妇有梅毒,在胎里面就传播就传染给孩子,她说(这病)花一二十万也看不好,花十几万也看不好,慢慢我都觉得害怕了。

  解说:慌乱之中,来国峰接受了张淑侠的建议,张淑侠还告诉来国峰,她会找个“老头”把孩子埋了,之后,张淑侠还收了来家人一百元钱用作“处理费”。

  后来,张淑侠抱着婴儿从二楼产房下了楼梯,这侧楼梯没有监控录像,看不到当时的情形,而当她走到医院大厅时,从监控录像可以看到,她正抱着婴儿走向住院楼大门,出门以后就又没有了踪迹。

  记者:当晚张淑侠就是从医院的这个小侧门带着孩子推着自行车离开医院的。在整个过程当中,张淑侠尽量选择了一条避开监控探头的线路,但是她避开了监控,又如何避得开医院的监管呢?从案发到媒体披露多天时间里,医院内部没有任何人主动上报过有任何异常的情况,是张淑侠太狡猾还是周围人太疏忽?是张淑侠做到了瞒天过海,还是在整个过程当中有的人睁了一只眼又闭了一只眼?

  解说:第二天早上7点左右,张淑侠又一次来到产房,要求还在值班的助产士张玲修改分娩记录。

  记者:(张淑侠进来)说什么了?

  张玲:进来以后就把病历拿过来,说把这个病历改一下,这个娃有畸形的,人家就那样一说。

  记者:你当时有疑问吗?

  张玲:我当时还在心里说。那天问你的时候,你说是好的,你怎么又让我改呢?但是我没有改,我忙着弄那个流程,我说我现在改不了,我就没改。

  解说:最后,修改分娩记录的是助产师王星星。

  记者:她让你改了,她怎么跟你说的?

  王星星(富平县妇幼保健医院产科护士):她就说她发现那小孩还有点畸形,就说你把它改过来就行了。

  记者:有那个疑问吗?孩子不是好好的吗?

  王星星:我当时想了,但是那是主任,她工作这么多年,(有很多)经验了,那肯定比我(经验丰富),我也没见过那种(情况),再说我也没见孩子,也不认得,而且她是领导,是三线(大夫),她说的话(很有权威),我工作时间那么,我也不可能不听她的。

  记者:以前有过这种情况吗?

  王星星:我不可能说不改。

  记者:那有过疑问吗?有过怀疑吗?怎么事后才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张玲:我们都忙得没有想过。

  记者:你后来静下来的时候,松下来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当时怎么没发现呢?主任经验更丰富,一眼不能看出来吗?

  张玲:我其实还是有疑问,我说当时怎么就没发现啊,我以为,我心里说的。

  解说:就这样,出生时被三个大夫同时确认外观一切正常的孩子,因为张淑侠的一句话便轻易地变成了孩子“有畸形”,并在括号中特别注明“尿道下裂”,虽然这些助产士也心有疑问,但她们还是选择了沉默。

  记者:你是在第二天的时候就听说孩子丢了,然后你就有疑问了。在事发之前,你有没有找到高主任去汇报这个事情?

  司欣:我也不能怀疑我们主任啊,我们主任是我们最高领导,我咋怀疑她?

  记者:你说不能怀疑主任,还是那句话,是主任重要,还是你看到的事实重要?

  司欣:对啊,按常规的话,她不打断我的常规(流程),我肯定不会那样去做,她不打断我的工作程序,我也不会让她去抱娃,让她去做那个事情。

  记者:但问题是说,后来听说孩子有畸形没畸形,这么大的一个事情,你是一个现场的见证的人,而且你知道是没有畸形的,你有事实的,这个时候你会觉得主任比事实重要吗?

  司欣:那我想着我(把产妇)送出去了,我送出去是正常的,至于外边发生什么事情,那应该跟我没多大关系吧?

  解说:张爱丽是董珊珊的住院主管大夫,分娩当晚,她就在医院值班。

  记者:那这个小董生完了以后,有没有跟她再见过面?

  张爱丽(富平县妇幼保健医院妇产科):生完后,本人我是没有见过,但是护士出来以后,那还有当班上班的护士护士发现了这个情况,就说丽丽姐,262床人家家属要求放弃娃了。

  记者:你当时觉得意外吗?

  张爱丽:人家说问过主任了,你不用管了,具体的你要问丽丽,我这时间长了也记不清了,当天就没有见过。

  记者:你是什么时候见到她的呢?

  张爱丽:第二天早上我查房的时候。

  记者:你有没有问他们?

  张爱丽:我没敢问,因为病历上都写了放弃,我不敢问。

  记者:你是主管大夫,有没有再去向当天的当班的产科里面的医务人员?去问一下到底什么情况?什么畸形?

  张爱丽:没有。

  解说:就这样,医院里没有人知道一个出生时记录上“顺产并且正常”的孩子的下落,他到底活着还是死了?什么时候死的?死了又是怎么处置的?医院没有任何记录,也没有医护人员关注。

  记者:那如果家属说,张大夫讲,这个家属放弃,你会想象这个孩最后怎么处理?

  董巧丽:我没有想象。

  记者:按照一般你们的途径,正规的途径来说。

  董巧丽:因为那是我主任的熟人,我就没问过,我主任的熟人,我主任直接管理,所以我就不想这些事情,没深想,没多想关键,真想不到有这后果。

  记者:但是实际上,张主任说家属放弃掉了,她并没有说那个孩子死对不对?

  董巧丽:当时说死了。

  记者:她明确说当天就死了吗?

  董巧丽:人家说是,娃是个畸形,娃死了,放弃了,就这么说。

  解说:按照规定,如果出生婴儿有先天疾病,首先要让婴儿与家长见面,检查确诊并将结果通知家属,然后上报上级卫生主管部门给出指导性意见之后,让家长带孩子出院。如果是死婴同样要求婴儿与家属见面,家属签字确认之后进行尸检,明确死因后告知家属,有了医疗部门的鉴定之后,方可火化处理。据此,张淑侠主动要求家长放弃孩子并称找“老头”把孩子埋了都明显违背相关规定,而对此医院内无论是主治医师还是主管大夫没有任何人提出质疑。

  对于来家来说,没有理由不相信张淑侠家中两个孩子的出生都得到了张淑侠的关照,特别是来国峰弟弟的女儿。

  来彬锋(富平县薛镇村):就是她出生的时候,医院说我媳妇是太胖了,羊水太少,羊水太少如果强行生的话,那么风险太大。

  记者:那当时大夫是什么建议呢?

  来彬锋:院长和好多护士都给我媳妇做思想工作,说你剖腹吧,然后张淑侠就说没事你能生,她跟我们偷着说,跟我爹说,跟我妹也说,他们要是让你剖你别理他们。

  记者:果然是顺产。

  来彬锋:对,是她亲自做产。

  记者:那其实有这种经历以后内心里面也是挺佩服她的?

  来彬锋:对,当时我们特别感激她。

  解说:在来国峰董珊珊夫妇的孩子出生的第二天,一个亲戚的提醒让来家开始追问孩子的下落。同时,梅毒弱阳性的检验结果也让他们心有疑虑。7月18日下午,来国峰夫妇去县医院做梅毒检查,结果显示梅毒螺旋体抗体“有反应性”,而新增的血清试验显示“阴性”,这样的结果说明孕妇没有问题,也正好印证了来家人的担心。

  记者:她是你们这儿乡里乡亲的,又是你长辈,你们是怎么怀疑起来,她有可能有事呢?

  来彬锋:她就是前后的语言、话对不上,开始说小孩有病,最后我爹三番五次找她问她,她就又说小孩的生殖器官有问题,开始又说让老头儿把那个小孩埋了,最后又说是自己把那个小孩埋了,这个时候我还正在怀疑,考虑到她有可能把孩子卖了。但是她弟弟那两天到我们家来了好几次了。

  记者:他来什么意思?

  来彬锋:他来就是掏两万块钱,想私了这个事。

  记者:那他怎么说?总得有个理由啊,为什么要给你两万块钱?

  来彬锋:她弟弟当时的话是这样说的,孩子现在已经没有了,就给你两万块钱你得个便宜了。

  记者:当时你们呢?

  来彬锋:然后我就想到肯定是把小孩卖了,她要是不卖的话,不可能拿钱来摆平这个事。

  记者:当时就比较肯定了?

  来彬锋:对,两万块钱在农村也不是一个小数目。

  解说:来国峰弟弟开始将这段经历通过网络发布并寻求帮助。

  同期:2013年7月16日晚时,陕西省富平县薛镇,来某某他妻子董某某在富平妇幼保健院诞生一名男婴。

  解说:7月20号,也就是孩子出生后的第四天,来家向富平县的城关派出所报案,要求追查孩子的下落。

  杨建龙:她说的这个小孩当时是这个老头从产房直接把小孩抱走的,但是我们发现,从监控上发现是她把这个小孩从产房抱出去的,这和她自己交代的实际不相符的,所以我们认为她当时说了假话。

  解说:经过近10天的调查,富平县警方发现张淑侠在婴儿出生后的20分钟内便联系好了山西运城的卖家潘某,大约4小时后便与潘某以21600元的价格完成了所谓“交易”。

  两天后,婴儿被卖到了距离富平500公里外的河南内黄县,贩卖婴儿的最终价格是59800元。

  记者:她说她跟姓潘的认识多长时间了吗?

  杨建龙:(她)说应该认识有10年左右。

  记者:如果说能够确定姓潘的只是一个贩婴的一个中间人、一个买家的话,那其实一个合理的推断,这恐怕不是张淑侠第一次犯案?

  杨建龙:按推理应该是这样,应该的。

  解说:8月4日,富平警方在河南内黄县成功解救了来国峰的孩子,这一案件曝光之后,又有数十个家庭到当地公安机关报案,称在富平县妇幼保健医院有过类似的遭遇。

  记者:张淑侠的下线潘某曾经因为贩卖婴儿罪,被判了5年徒刑,因病没有收监,而这次是在服刑期间作案,张淑侠与潘某相识多年,这自然让人怀疑张淑侠所涉嫌的贩婴案是否仅仅是她招认的。今年两起三个婴儿,她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了这桩罪恶的交易?到底她又贩卖过多少婴儿呢?

  解说:来家小孩的案件曝光之后,马上引起了同村祁昆峰家人的警觉,但直到中央媒体报道前,祁昆峰的家人还是一直在怀疑事件的真实性。

  记者:当时你们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什么?什么感觉?

  祁昆峰(富平县薛镇村):不相信。

  王艳艳(富平县薛镇村):当时不相信,但是心里还相信,是中央台新闻不出来,我绝对不会报案。

  记者:我先说因为她从小是(你),姑姑辈的长辈,你听了这消息以后,你当时什么反应?

  祁昆峰:我不相信它(新闻),我想她作为一个医生,又是妇产科主任,她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

  解说:张淑侠是富平妇幼保健院妇产科公认的权威,也正因为这个原因,她的很多亲戚朋友的孩子产前检查和分娩都会来找她。祁昆峰也是因为妈妈与张淑侠是初中同学这种熟人关系,于今年5月28号带着自己怀孕的妻子找到了张淑侠。

  祁昆峰:毕竟是关系好,也知道她的技术也好,跟她打完电话,说你赶紧下来,是两点去的,刚好赶上她上班,三点钟到那儿。

  记者:是白天的两点钟?

  祁昆峰:嗯,三点钟到了妇幼保健院,然后她就安排做B超,做完B超时间不长,刚做完,她就急急匆匆找我妈,她说不得了,不得了,挺严重的。你两个孩子挺严重的,一个脐带。

  记者:脐带怎么了?

  祁昆峰:她说是双血型综合症。

  解说:祁昆峰回忆说,按照张淑侠的解释,这种病治不好。婴儿活到两三岁就会死掉,即使不死,要么是脑瘫,要么是傻子。

  记者:刚生完的时候,你见过这孩子吗?

  王艳艳:见过,两个都见了,两个都哭了。她还刮刮,洗嘴里的脏东西,我当时心里就怀疑,你说娃不行了,你为啥洗娃嘴里的脏东西?我一直怀疑这个。

  记者:当时现场会有大夫,他们做记录的,孩子到底好不好,当时他们怎么说的?你听到他们说话了吗?

  王艳艳:不说话,不说话。

  记者:生的时候男孩女孩不知道吗?

  王艳艳:不知道,我光看见娃的头了,然后看了,她不让看,她说看啥看,不准看。

  解说:由于张淑侠的阻拦,祁昆峰全家没有一个人看到刚刚出生的双胞胎。

  祁昆峰:我们强烈要求看小孩一眼,她说你不用看了,她就是说胳膊腿都不在一起了,你见了心里难受,不见的话还好,最后她就说现在只能是我帮你处理掉。

  记者:你们理解她说的“我帮你处理掉”,这个“处理”是指什么意思?

  祁昆峰:埋掉。

  记者:但问题是你能够确认吗?孩子当时是活的还是已经死了?

  祁昆峰:她的口气里边说,孩子已经窒息了。

  解说:同样,张淑侠也让祁昆峰签了一份声明。

  祁昆峰:然后她就给我拿了张纸,纸上也是她自己写的东西,让我仿照抄一下。

  记者:她是先给了你一张纸,纸上写着什么东西?

  祁昆峰:纸上具体的我也没记清,只记了几句,就是自愿放弃。

  记者:自愿放弃什么?

  祁昆峰:放弃小孩。

  记者:这是她自己写好的?那个表是让你重新抄上去的?

  祁昆峰:然后按了指印,然后指印旁边,还有两个小孩的脚印。

  解说:丈夫因为所谓严重疾病没有看到孩子一眼,妻子看到了,而且没有觉得孩子异常,如此明显的出入,居然在后来的日子里没有被点破,谈论这对被放弃的孩子成了祁家不能触碰的禁忌。如果没有来家小孩的案发,这也许将是他们心中永远的痛。

  记者:内心里边是想把这事给忘了?

  王艳艳:忘不了,天天都是娃的影子,天天都是。

  记者:天天都是。

  解说:直到决定报案的当天晚上,他们才第一次还原了分娩那天的种种细节。

  记者:你心里边怨吗?

  王艳艳:怨。

  记者:怨谁?

  王艳艳:怨我,为啥不坚持看娃,为啥不相信自己。

  记者:那昆峰呢?你呢?这个事情发生了,然后居然是自己从小叫姑姑的人一手弄的。

  祁昆峰:想起来就后悔,觉得她那个人挺可怕的,我只是相信了她的一面之词。

  记者:那如果说你真的有机会,还能再见到张淑侠,你会跟她说什么?

  王艳艳:我想杀了她。

  解说:8月10日,被拐卖了71天的双胞胎回到了父母身边,但这并不是整个事件的结局。

  记者:在已破的两起案子之间,有一点高度相似,那就是张淑侠和受害人都是同村人,并且与婴儿的祖辈都做过同班同学,而在其它几起报案当中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形。在中国农村最讲究地缘亲情,再加上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甚至两小无猜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张淑侠卖孩子恰恰是从这些彼此最该相互信任的人当中下手。

  解说:据了解,报案中时间最早的一起发生在2006年,当年农历的9月28日杨松棉的大儿媳住进了富平妇幼保健院,因为杨松棉与张淑侠是同学,当时已经是妇产科主任的张淑侠亲自为杨松棉的儿媳接生。

  杨松棉(富平县韩家村):当时儿科治疗的时候,(张淑侠)说娃就是有点早产。

  记者:她说的治疗,指的是具体什么治疗呢?

  杨松棉:具体的治疗就是说这个早产的,就要看体温,当时我也没进去,我光想着治疗那就在这治疗,我儿子就到儿科去了,我不是管儿媳妇嘛,到儿科的时候就放到保温箱里了,然后我就管我儿媳妇,就在产房照顾她。

  记者:在保温箱待了多少天?

  杨松棉:待了五天。

  解说:第五天,接生完就一直没有露面的张淑侠出现在杨松棉面前,给出了一个令杨松棉吃惊不已的建议。

  杨松棉:当时就是让我办出院手续,第五天就给我办出院手续,叫我放弃治疗。

  记者:你当时想到过吗?就是在你这带孩子待了五天放在保温箱里面,有没有想到过放弃?

  杨松棉:没有,从来都没有。

  记者:全家人呢?包括你儿媳妇呢?

  杨松棉:全家人都没有,没有,她一跟我说,我就跟儿子我就哭开了。

  记者:她跟你说的什么?让你觉得必须得信她呢?

  杨松棉:她就是说,这个孩子看不好,就是你看好都是个残废。

  解说:也是在这一天,从外地赶回来的杨松棉的丈夫罗金辉面对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要不要这个孩子。

  记者:张淑侠就跟那洗脑似的,跟你媳妇都说好了,那你从外面回来,你那会脑子是清醒的?

  罗金辉(富平县韩家村):清醒的,清醒她才接着跟我才说,我和你老婆都是老同学,说的都是关心你的话,说这不行,那不行,最后说的还有一句话,我一直记得住“我作为一个医生,按道理我该救死扶伤,治病救人,我不能跟你说这些,(因为和你们)太好,关系都好,我才跟你说这些”。

  记者:这是她的原话?

  罗金辉:嗯,这是她的原话。

  记者:这句话是让你彻底相信她的那句话?

  罗金辉:对,谁都不能接受,但是也不得不接受。

  解说:在罗金辉看来,一个治病救人的医生出于对老同学负责,说了医生本不该说的话,这令他深信不疑。也正因此,这家人最后决定,听从张淑侠的劝告,放弃孩子。

  记者:但是最后你彻底决定,你们家决定说放弃这个孩子的时候,有没有跟这个儿科大夫说呢?

  罗金辉:谁都没见,刚我那一句话就可以给你全部总结,谁都没见,张淑侠一个人说了算,这难道就是你妇幼保健站的做法?

  记者:可当时不是住在儿科吗?住在儿科应该有,这个孩子本身的主管大夫?

  罗金辉:当时脑子一乱之下,就听她说孩子要放弃,整个人就在(要放弃孩子的)阴影之下,好像也没考虑到这些。

  解说:在过去的七年里,这家人饱受煎熬,因为有了这次放弃孩子的决定,儿子和儿媳不再提怀孕生子的事,与父母的关系也渐渐疏远。在罗金辉看来,这是对他当初做出放弃孩子决定的惩罚。在张淑侠贩婴案出来之前,他们始终没有怀疑过张淑侠当时劝解他们的动机,只留下了一连串的问号。

  罗金辉:儿子儿媳妇至今也没出那个阴影,七年了,都没有出这个阴影。现在我这几天也不断地回想,为啥那么傻,为啥要信张淑侠呢?这是张淑侠(对你)当时就像是传销洗脑的事情,这不行,那不行,一样不行。你刚才也问了?啥病?儿科医生咋说的?儿科主任咋说的?一切手续没有,一切字据没有。

  解说:两期贩婴案的迅速侦破,让煎熬中罗金辉一家看到了一丝希望,他最想知道当初被自己放弃的孙子现在是否还活着?又到底在哪?

  记者:老罗,你有没有发现,现在已经查明的两个案子都是发生在自己村边的事?张淑侠自己村边的,甚至就是说自己的晚辈管她叫亲戚、叫姑姑什么的,有的都是同学的孩子或者是孙子,怎么就从自己身边下手,这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分析这个事?

  罗金辉:这么分析,这就是人常说有一句老话,鬼迷的是熟人,鬼迷的是熟人,熟人好下手,熟人可以相信她,她利用这种心理。

  解说:在杨秋棉家,我们看到了去年她们高中同学聚会的录像,张淑侠是那次聚会的主持人。

  同期:畅谈我们35年的同学情谊,畅谈我们35年的同学情谊。

  解说:而在自我介绍时,她也不忘邀请老同学的子女到她那里去生产。

  同期:咱们这些人生孩子是不可能了,但儿子儿媳妇生孩子欢迎到我们妇幼保健院来,十年后再给大家聚一次。

  解说:在初中和高中同学了四年的,杨秋棉看来,张淑侠曾经是一个聪明上进的好学生。

  杨秋棉:我们两个也是比较相好,学的都是医疗吧。

  记者:都学过医疗?

  杨秋棉:张淑侠是手巧心灵,脑子好,人家是考上了,人家就上了卫校,然后就进了医院了。

  解说:祁昆峰的妈妈与张淑侠也是中学同学,在她眼里,张淑侠曾经是一个热情开朗的好姐妹。

  杨焕敏(富平县薛镇村):待人热情。

  记者:怎么个热情法?您给我学学。

  杨焕敏:在一起的时候把你一搂,把你胳膊一拽,一起玩啊、吃啊、喝啊。

  记者:这当同学的时候就那样,是吗?

  杨焕敏:嗯。

  记者:那后来工作以后呢?

  杨焕敏:一直都是这样的,见到我孩子她都喜欢,太喜欢了。

  解说:就是这样一个同学眼中的好姐妹,实施了多起贩婴,这一系列的案件是否是张淑侠一个人所为?是否还有其他人参与?至今还是个谜,我们只能等待公安部门下一步的调查结果。

  记者:本来健康的孩子,后来家属也放弃了。从医学上、从医护人员的直觉上,他们的专业判断是过不去的。

  杨建龙:从他们(来讲)虽然说过不去了,但是从咱公安机关当时介入这案子的时候,第一个,假如小孩是活着的,这小孩怎么抱出去?这小孩要哭要闹,这中间有很多问题要解决都围绕着困扰着咱们。

  解说:在两起已破的案子当中,张淑侠连蒙带骗带吓唬地让双亲放弃婴儿后,将两家三个孩子都卖给了山西运城的潘某,来家孩子被卖往河南,祁家的双胞胎一个被卖到了山西,一个被卖到了山东。让人愕然的是山东巨野县的买家,夫妻双方一个在当地法院供职,一个是医生,而买家实际上涉嫌的是“收买被拐卖的妇女儿童罪”。

  记者:在整个事件当中,张淑侠突破了多个底线,职业操守的、乡里亲情的,还有法律的,当她这条路上走下去的时候,监管却实际上为她让了路,同事与下属的盲从、疏漏甚至漠然,让应该有的关卡都一一失灵,最终导致贩婴得手。还有,如果没有一开始父母的放弃,如果没有买家的非法收买,这个贩婴链条也不会形成。在这个意义上说,张淑侠和她的下线固然是整个犯罪链条的核心,但是,该反省,该担责,甚至该负罪的还有人在。

  字幕:8月9日,富平县副县长李雷平、卫生局局长汲新民、分管副局长卞慈梅、妇幼保健院院长王莉、分管副院长姚军民和分管护理工作的工会主席宋粉玲等6人被免职,案件还在侦破过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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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央视网

更新时间:2013年08月17日 22:34

视频简介:本期节目主要内容: 今年8月初,经警方侦破和群众举报,陕西富平县妇产科副主任张淑侠涉嫌多次贩卖婴儿事件浮出水面,引发社会强烈关注。张淑侠为什么能取得信任、屡屡得手?其同事、下属和婴儿的父母是否有过怀疑,为何选择放弃?《新闻调查》前往富平进行调查。敬请关注本期节目。 (《新闻调查》 20130817 从产房开始的贩婴)